包子逸

此文收錄於包子逸的新書《風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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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滾草》後記﹝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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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

文/包子逸　　　　（原載於福報副刊）

與朋友相約去釣魚。
朋友的兒子小麥是兩歲大一點的娃兒，他自己帶了一根據說是蜘蛛人牌的迷你釣竿，但是他抓釣竿的時間遠遠低於四處散步、吃零食、用他的專屬吸吸杯喝果汁以及亂問問題的時間，讓真心想釣魚的大人窮於應付，但是，一切都還算風和日麗。

不巧，就在我們釣魚到了中場的時候，那樣的風和日麗就像王子麵一樣被捏得粉碎，世紀大悲劇突然爆發了──
站在甲板上的小麥一個不小心，腳一抖，竟然把自己心愛的吸吸杯給撲通踹進汪洋大海裡。轟隆！這是多麼慘絕人寰、天打雷劈的一幕啊！我們目送那可愛的吸吸杯隨著海潮緩緩地漂離陸地遠去，漸漸變成大西洋海濤中的一個憂傷的小點點。
 

小麥當時崩潰的情緒表現，足以啟發音樂家替二十一世紀譜出〈悲愴交響曲〉的最新篇章，然而他並不希罕當個極度壓抑的現代人，不，他不會化成鹽柱，也不會如 望夫崖上悲慟但節制的女人默默站在岸邊拭淚，他表達哀傷的方式是「嚎哭」並「大暴走」（在甲板上前前後後以跑百米的方式奔跑，佐以尖聲大哭），讓人心碎不 已。
 

在政治與人性的叢林裡游擊這麼多年，我已太久沒看過如此真心又激昂的情緒表現，特別是如此不帶心眼的。如今在一個文明進化未完全的小孩子身上看到如此掏心挖肺的真情，我雖然心如鐵石，也是感覺異常感動（好吧，一開始確實覺得傻眼）。
 

小孩與吸吸杯的情緣，被海浪如此硬生生地打斷，小麥簡直哭到快斷腸，此時此刻任何合理的勸說都無法奏效：
「小麥，不要哭了，我們來釣魚吧！」「哇啊──」
「小麥，那『只是』一個杯子，放下杯子立地成佛，好嗎？」「哇啊──」
「小麥，杯子送給大西洋的海盜好不好？做個朋友嘛！」「哇啊啊──那是我的那是我的！」
育兒專家也許不好意思出書提供處理這種狀況的最好方針，可是對許多家長而言，遇到無法講清楚說明白的時刻，騙小孩是千古不變的良方，這倒是喚起了我幽微的童年記憶。
 

此時，小麥的老爸也以一種駕輕就熟的口氣開始行騙，說：「小麥，沒關係，爸爸可以打電話請海盜幫你把吸吸杯拿回來。」接著轉頭問我們：「你說，這附近最有名的海盜是誰？」
「那當然是虎克船長啊！」
小麥爸：「怎麼這麼巧！我有虎克船長的電話。」
（立刻撥手機……給老婆）
「喂，虎克船長嗎？我兒子的吸吸杯飄到海上了，你可以幫忙注意一下嗎？嗯！大概幾天可以幫忙找回來？三天是嗎？是！那個吸吸杯是藍色的……（把電話交給小麥）……小麥你形容一下你的吸吸杯……」
小麥：「嗚嗚……藍色的藍色的……嗚嗚……」（線索極度薄弱）
 

最後，小麥的爸向小麥耐心解釋三天的意義是什麼，因為小麥聽到「三天」，似乎誤會是三百年，又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天下午，小麥哭累了睡了一場覺，醒來喝了粉紅色的檸檬水之後，好像就完全釋懷了。
而那傳說中的虎克船長，正準備下完班之後，去超級市場尋找一只藍色的吸吸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