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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收錄於包子逸的新書《風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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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滾草》後記﹝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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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菸的拳擊手〉

/包子逸  (人間副刊2016.9.8)

 

傑瑞是某個夏日連續兩個禮拜幾乎天天來我住所後院修補後牆的愛爾蘭工人,和他搭檔的是一位來自英國威爾斯的工人戴夫。

傑瑞大概五十多歲,害羞而且不善言詞,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腦袋魯鈍,可是為了某些原因,這兩個工匠之中我特別喜歡他,因為他不是個聰明人,所以他的嘴從來不違背他的心,直率,而且難以說謊,我覺得他非常可愛。

美 國的愛爾蘭移民崇尚拳擊運動,這個運動幾乎牽動著民族榮辱的敏感神經,因為愛爾蘭拳擊手曾經在美國長期立於不敗之地。傑瑞年輕的時候是中量級的拳擊手,每 次看到他,就會想到那些愛爾蘭裔的拳擊明星,把褲子拉到肚臍眼上面,同手同腳擺出戰鬥姿勢,或者想到《岸上風雲》(On The Waterfront)電影裡活得血跡斑斑的新移民。

從拳擊退休以後,傑瑞改行當建築工,專長是修砌磚石。他每天十點半上床睡覺,早上五點 半起床,從八點半左右開始上工,下午約三點之前就會收工。和許多愛爾蘭人一樣,喜歡喝個一兩杯,甚至一早就喝。他抽很多菸,抽菸的手勢很特別,手掌向上, 用中指和拇指捏住菸屁股,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他這特別的抽菸手勢洩漏出他是愛爾蘭人的故事,因為愛爾蘭風大,手心向上拿菸的手勢,可以防風。他每次都抽 到菸頭幾乎要從指尖消失才把菸丟掉。

每回我探出窗口,通常都只看見傑瑞在辛勤工作,至於那位相對油條,喜歡套交情,嘴巴比較厲害的戴夫,每 次我探頭出去觀望的時候,十之有八九都是在休息。我因此不能不偏袒傑瑞,因為他竟然有這樣一位花拳繡腿的夥伴,我很替他抱不平。而且,顯然傑瑞的技術比戴 夫高超許多──戴夫雖然說得一口好話,可是通常只是說得好聽而已,他上工的模樣只讓人感到他的心早已經下工,平常喜歡炫耀自己的積蓄(他說,我有積架你知 道嗎?他還說自己有個度假的別墅,老婆在銀行是上層經理),然而一旦被發現自己的工作沒有做徹底,他又會把自己貶低,說:我們是工人,可不是藝術家。

我倒是覺得傑瑞的技術,已經是一種無庸置疑的藝術。每一種用經驗支撐起來的技藝,做到某種程度,就有讓人感動的魔力。

那天,傑瑞在後院替後牆補上一層染成梅子粉顏色的水泥,戴夫照例只是做些鏟水泥之類的小差。傑瑞努力了老半天,臉上都沾上了顏色,這個時候戴夫還要來碎嘴,說:「傑瑞,你今天晚上要紅得像印地安人了。」那個時候,我覺得戴夫很煩。

也許是因為種種讓我私心偏愛的原由,我覺得傑瑞一口厚重的愛爾蘭口音也非常可愛。他總是稱呼我dear,而我就突然覺得跟他親近了起來,儘管我們並不常對話,而且我每次要拿水給他,他總是習慣客套推辭,說:別擔心我。

我想,傑瑞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自然散發出來的故事性,他從來不炫耀,但是從他口中聽來的瑣事,總讓人覺得他經常受人佔便宜,因而特別讓人想要保護他。然而,他可曾經是個不折不扣的拳擊手,一個必須在台上用拳頭把對手擊倒的拳擊手!

修牆之事過了兩年,傑瑞的身影早就像被愛爾蘭的風給吹到很遠的地方,還陰天起霧,早已不知去向。怎料到某日突然聽到一則悲傷的消息:傑瑞耶誕節前因為菸蒂引起的火災意外,葬身於窩居的公寓。

據說他住的地方是房東非法改建的地下室隔間客房,沒有逃生口。聽說傑瑞原本已經逃出現場,但是為了搶救一些現金,回頭進去,從此沒有出來。

我特別感到哀傷的是,他一生菸不離手,最後也是那指尖的一點火星送他離開世間,而他要挽救的現金金額照理說也不到賣命的程度──否則也不會住在那樣窘困的地下室了。

我說啊,傑瑞,傻人怎麼沒有傻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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