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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逸  ﹝原載於《鄉間小路》2020年7月號﹞

 

 

也還沒有北極熊

漂洋過海來傳福音:「愛是恆久忍耐

在柵欄裡。」

─湖南蟲,〈動物園沒有〉,收錄於詩集《一起移動》

 

也許是居家防疫的日子過得太過乾枯, Netflix的紀錄片《虎王》﹝Tiger King﹞收視率一飛衝天,首播頭十天美國境內觀賞人次突破三千四百多萬──在坐困愁城的悲哀中,看美式鄉土劇灑狗血的各種困獸之鬥,大概具備某種以毒攻毒的療效。

 

安東尼‧布朗﹝Anthony Browne﹞出版過一本著名的繪本《動物園》﹝Zoo﹞,書中有一幕敘述:

 

我們去看老虎。其中一隻老虎,從籠子的這一頭沿著鐵絲網走到那一頭,轉身再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再走過去,再走回來,一直重複走來走去。「好可憐。」媽媽說。「如果牠追著你跑,你就不會說這種話了。」爸爸說,「看看牠那些惡毒的牙齒!」

 

真的是相當委婉地諷刺某些成人的欠揍。比起來,《虎王》就沒那麼委婉了,如果沒看過的話,只要想像它是「發條橘子」版的《動物園》就可以了。《虎王》的諸多恐怖包含一項事實:美國境內的畜養老虎成千上萬,數目遠遠高過全球野生老虎的總和﹝不足四千隻﹞,並且只有微乎其微的比例活在具備健全養育與保育條件的正規動物園裡,美國「路邊動物園」至今仍像利用「明星動物」吸睛的馬戲團,負責滿足人類的獵奇心態。《虎王》焦點多半放在一些狂人身上,彷彿是想挖掘人心到底有多胎哥,沒想到不挖則矣,一挖竟發現比馬里亞納海溝還深。

 

早期的臺灣動物園其實也有路邊動物園那般虛榮的暗黑史,最近出版的《文明的野獸》可以為證。不過,書中也交代了動物園如何從一個展示權力宰制的空間,漸漸演化成保育運動的附屬機構,即使政治角力無可避免,並且仍在滿足某些人類的獵奇心態,但現代動物園的本質,已經不再只是萬惡的「王公貴族珍奇異獸展示所」,其工作不只是圈養,同時也非常不得已地在收爛攤子﹝無倫是自然還是人類造成的﹞,是難以一言以蔽之的緩衝地帶。

 

隱喻太多太複雜的南斯拉夫電影《地下社會》﹝Underground﹞開場置入了動物園遭到空襲的橋段,在動物園的斷壁殘垣之中,一隻負傷跛足倒地的老虎遭到一隻天鵝的挑釁,憤而撲掌,畫面總結了各種意義上的弱肉強食,倒是簡單易懂。如同所有「以愛之名」受圈養的老虎,《虎王》劇中畸零人的悲劇性,同樣是被剝奪了生存的天性與環境,真正回不去了。

 

2001年MTV音樂錄影帶大獎典禮中,小甜甜布蘭妮表演了〈I’m A Slave 4 U〉這首歌,炫麗的開場是與一隻活生生的老虎在巨籠裡跳舞,沒想到身旁的馴獸師未來將出現在《虎王》之中,奴役一群女人。彷彿像是呼應了歌名,在歌手故作性感的呢喃中,沒有人關心老虎的歸處。

 

我想到,我曾碰過一位抽中美國綠卡「樂透」的伊朗人,我問他當時來美國領綠卡,打算去哪裡玩,他說他的首要名單就是布朗克斯動物園﹝Bronx Zoo﹞。我問為什麼,他說因為伊朗的動物園裡面動物很少,猛獸只有獅子沒有老虎,而且這隻獅子還是一隻有憂鬱症的獅子,因為園區沒有錢餵食正常食量的肉,所以精瘦,而且厭世。這個動物園裡面也沒有犀牛,所以他很想看活生生的犀牛。

 

他說,因為這樣,他只要到另一個國家,最想造訪的地方就是動物園。我聽了百感交集。

 

我每次離開自己的國家,從來不會想造訪別人的動物園,因為覺得「牛牽到北京還是牛」﹝請原諒我誤用一下這個說法﹞,在木柵動物園看到的斑馬,在美國並不會長得不一樣,而因為牠並不會「長得不一樣」,我就沒有興致千里迢迢去看,要看回佔地闊綽的木柵動物園看不就得了。

 

啊,從小在動物園長大的我倒是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出國這麼想看動物園,是這樣子的緣故,不由地感到慚愧。特權者不能想像弱勢者的貧瘠,也就是這種感覺了。

 

書目、影視作品:

●《一起移動》/ 湖南蟲

●《虎王》/ Netflix

●《動物園的一天》/ 安東尼‧布朗﹝Anthony Browne﹞

●《文明的野獸》/ 鄭麗榕

●《地下社會》/ 艾米爾‧庫斯杜力卡(Emir Kustur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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