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包子逸
就台灣方興未艾的古著市場而言,如果真的要提出什麼 具體建議的話,我希望台灣的古著賣家們除了「美感形式」的執著之外,也能稍微延展一下著眼點,研究服裝的歷史與產業發展,諸如:為什麼某個年代某種形式的衣服特別多﹝比如日式戰後小津風格、完全仿製西洋職場女性的裝束,和七○年代結合西洋風格和東洋印花優點的混合設計有明顯差異﹞,注意到每個年代的衣著特色,關注的焦點除了「剪裁樣式」,還包括了當時普遍使用的質料和質料的優點,甚至文化意涵。
我發現台灣古著商和西洋行之有年的老古著商的最大差異之一就是──除卻「美感」,台灣古著商其實不太在乎「質料細節」和「文化背景」這件事,也因此他們在網路上或市集中介紹的細節,通常只有尺寸和造型,其他資訊空空如也。質料的細節除了講出「全羊毛」、「雪紡」之外,顯然也不比我們更加明白其特殊之處。然而實際上,光是羊毛的粗細厚薄,古著和今日粗糙的工廠製品就有極大的差異﹝除非是當今貴翻天的產品﹞,七○年代的日本雪紡,就比夜市那種可以瞬間撕破的雪紡更密實厚重、不易起皺。
又比如說,也許某古著上面有些手工刺繡,剛好是東方三王尋著星星指示前往朝見耶穌,但台灣古著賣家多半除了寫出一行文「圖案特殊可愛,罕見」之外,就再也寫不出什麼東西,我不確定他們到底是看不見,還是輕視任何超出視覺之外的故事性。然而那就和一個人去博物館的一幅花瓶靜物畫前,旁邊的告示牌除了告訴你那是一個花瓶而且作品很老之外,毫無其他線索一樣──我相信有眼睛和基本美感的人都能判斷那是個花瓶,而且既然它被選為館藏,自然是有歷史意義,但假使我真的愛上了這幅畫,這點資訊絕對不能滿足我的好奇。
當然,並非所有人穿衣的時候、看畫的時候都需要知道其背後的來由,藝術可以純粹為了藝術而存在,art for art’s sake, 買家不一定需要知道、甚至不需在乎除卻美感之外的任何東西,但賣家應當有這個能力去全方位展現古著最美好的部分,那部分「不可能」只是視覺上的美麗,那不會是古董賣家唯一關心的事,因為造型和美感是可以取代的,而古董賣家必須有的領悟就是,他們銷售的是一種完全無法被工廠、被時代給取代之物,那絕不是什麼風一吹就會飄走的膚淺文青小確幸風情。
很大一部份講究材質的近代古著,都會特地標注出他們的材質,以茲證明除了美感的堅持,他們也在乎品質﹝這也是現代服裝史演進的結果﹞。有些古著也許沒有標出材質,很多時候是因為手工,它的標籤或許透露出它來自 於哪個城市、哪個名不見經傳的裁縫店,甚或整個大時代的氛圍。每個時代都能透過時光之手,製造出代表當時文化價值的作品,包括音樂、包括服裝。因此,西洋行之有年的古著商,除了展示衣物,通常會以專業判斷告知買家,他們判斷這些衣物「來自哪個年代」或「仿哪個年代的風格」,並且盡責地告訴買家材質是什麼、 標籤上所有文字敘述及可能隱射的意義等等,無非是希望買家能夠完整地去想像除了尺寸之外,關於這些有歷史的衣物的過去。甚至於,它們可以從文化的角度去介 紹毛衣或者印花所展現的歷史風情,比如說蘇格蘭的Harris Tweed的地方產業特色,愛爾蘭傳統羊毛衣所展現的漁民文化,甚至這兩個地方多霧多毛毛雨的氣候,如何造就了這兩種保暖防潮耐用衣物的流行。許多感人的工匠藝術,都藏在這些細緻的纖維裡面。
我多麼希望台灣的古著商能夠多告訴我一些,關於衣服之外其他的事,如果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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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have never let my schooling interfere with my education. --Mark Tw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