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逸

印度駐美外交官受辱，這件新聞炒得沸沸揚揚。

撇去新聞本身讓人不爽的部分，我注意到台灣新聞頻繁使用奇怪的 「印度"美女"外交官」稱號來指稱這位不幸的外交人員。報導告訴我們，這個外交官不只是女的，還是個美女，我不明白指出這名外交官是女人或美女，到底和報 導本身有什麼關係，新聞無論如何不需要報導記者個人的外貌美學觀點，更不需要深化社會對於所謂的美女樣貌的定見。 

稱讚別人貌美是件好事，但我必須要說，在公開場合公然對人的外貌指指點點並不妥當，尤其是一個人的外貌和你要討論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時候。 

同樣的，華文世界裡面存在著「美女作家」這個弔詭的詞，這是一個非常異化的稱謂。 

憑 良心講，藝文圈的「美女」標準比較鬆散，有氣質就可以是「美女作家」了﹝這也是尹麗川說的，大意是五官端正就能包裝成美女牌了﹞，大概是一般人認為文壇的 人必須以氣質取勝，報章雜誌上經常有這類敘述：「XXX是圈內知名的『美女』作家」云云。女人寫作，卻還要被人在外表上大做文章，感覺很無謂，但顯然很多 女人確實願意搭這順風車推銷自己的作品。西方文壇有誰膽敢這樣在「檯面上」介紹女作者的？又或者，西方文壇有誰是這樣公然「看待」女作家的？在亞洲許多專 業領域上﹝諸如運動、企業、政治﹞，女性的性別角色往往必須遭受更多失焦的審視，那種審視，多半有意淫的意味，類似於BBS表特版聚眾打分數說「我可以」 的那種意味。 

2005年，尹麗川來台北當駐市作家，當時一票新生代作家舉行了「8P圍剿尹麗川」的座談會，幾個台 灣年輕作家輪番訪問尹麗川，尹麗川最後反詰。印象中，有人開場不多久就質問尹麗川，說她長得其實一點都不美，憑什麼當美女作家？大概是想要問出「美女作 家」現象的端倪吧，但我聽到的時候感到十分困窘，替台灣當家的問話者問出這樣的問題而發窘。能夠這麼自以為有趣地和作者﹝尤其是女作者，男作者通常無此 「殊榮」﹞討論自己的長相的社會，讓我覺得特別臉紅。美女作家的稱謂之所以會產生，不就是像你們這種一開口就當面說這女作家醜的人催生出來的嗎？怎麼還有 臉問這個問題呢？好像是捅了人家一刀，又要求對方冷靜地分析為什麼自己會被捅一樣。女作家原本應該和男作家，和所有人類一樣，都有相貌的免責權。實際上， 我認為一名作家除了回應專業的問題，不必理會這樣蠢問題。但是為了落實男性情慾的想像，女性寫手莫名(或者半自願地)被套上了美女作家的枷鎖/皇冠。當時 尹麗川的回應非常沉穩，也回應了市場包裝這件事。在我心目中，尹麗川是非常迷人的，她超越皮相。 

你有看過人在正式場合介紹男性作家為「俊男」作家的嗎？相信各國元首也不會公開介紹男性外交官為「帥哥」外交官，就算這話明明是讚美──這畢竟是有原因的。 

2012年初夏，中國第一位登上太空的「神女」新聞不斷在中國、台灣大放送，好像聊的是女媧補天、嫦娥奔月的異相。我如果是劉洋本人可能會被煩死。怎麼說 呢？其他幾位同樣傑出的太空人，不也是經歷人生光彩時刻的專業人士，怎麼就沒有被新聞報導發了瘋似的去追消息﹝連她小學一路到戀愛，祖宗十八代都報導了 ﹞。 

原因很簡單也很讓人困窘：只因為她是女的。海峽兩岸幾乎是以一種報導珍奇異獸的方式在討論這位太空人，一再提 醒眾人，女人在職場上的傑出，是為異。 更使人費解的是，許多新聞裡面還仔細地描繪劉洋的相貌，很多報導都像在描述某種新鮮品種的人類(在這裡指異常「成功」的女性)，比如說：「高挑、白皙、短 髮，秀氣的單眼皮的劉洋」、「長相秀氣」、「扎著馬尾辮、文靜秀氣」。如果把所有報導Mark Zuckerberg的新聞都拿出來調閱，應該不會有這麼高比例的報導這麼不厭其煩地端詳Zuckerberg的臉型和髮型，原因正是因為女人在社會上向 來是一種被觀賞的物種，如果這物種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人們不會因此而單純地為這件了不起的事鼓掌，卻要反過來更加仔細端詳這個「特殊」物種到底長得什麼 樣子。 

我一想到上億的華人聽到神女飛天的新聞，就靠攏在電視和電腦螢幕前用特殊眼光去反覆意淫劉洋的「長相」，就替女人覺得很嘔氣。  

曾經是共產主義的中國並不把能幹的女孩子當成什麼特異的事，他們曾經努力要摧毀的儒家世界，現在進行了一場反撲──把一個了不起的女孩子捧成女神，表面上看起來是很風光的，但我不喜歡這種性別導向的稱頌。 

但願「女」太空人的神話僅此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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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女性，除非她完全沒有腦子，否則都會感受女人是次等人，即使 

在現今社會仍是，今天有女人說她完全感受不到女人有受到什麼不公的待 

遇，我在這裡坦白說，而且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確定，那是因為妳是個膚淺 

的蠢材﹝不過那也不能怪妳，因為社會把妳教育成這樣﹞。」 

──成英姝，《公主徹夜未眠》新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