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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逸  (原載於《鄉間小路》2020年三月號)

 

   看完是枝裕和的電影《比海還深》,照理說應該沉浸在台詞或演技的餘韻之中,腦海卻盤據著電影結尾出現的章魚溜滑梯,似乎哪裡不太對勁。

 

   《比海還深》取景於東京清瀨市的舊社區,片中的章魚溜滑梯看起來朝氣蓬勃,可能是章魚君的禿頭上綁了一條「鉢卷」毛巾的緣故。我不禁想到,臺灣許多老派的大象溜滑梯的腰身也常寫著啦啦隊般「生動活潑」、「身心愉快」的四字格言。

 

   比起無精打采、面目模糊的罐頭型塑膠溜滑梯,我私心偏愛這些性格派的溜滑梯們。叢林裡的巨獸、深海中的八爪仙,看似遙不可及的生物,以一派輕鬆的溜滑梯之姿溜進現實生活,有種不可言述的療癒感。

 

   《比海還深》的片名取自鄧麗君日文演唱的〈別離的預感〉歌詞。愛一個人可能愛得「比海還深、比天空還藍」嗎?然後又能如何?真是大哉問,就好像「成佛之後還能幹嘛」這種哲學課申論題,這首歌與電影本來思索的是這樣苦澀的生命題目,但由於此片阿部寬飾演的失意作家一直出現讓人發笑的白目舉措,樹木林希飾演的老媽媽又維持一貫的溫暖寬厚,紓緩了可能一不小心就讓人流淚的沉重調性,這是是枝裕和擅長的風格,就像他在電影裡安排了颱風,卻又在末了體貼地放晴。在颱風之夜現身的章魚溜滑梯,意外地讓家人聚首,彷彿體貼地打開了和解空間,替風雨飄搖的心情找到足以棲身的暗礁。

 

   如果稍微認識章魚的性格,也許更能感受章魚溜滑梯為《比海還深》帶來的趣味與象徵。對許多人來說,章魚只是一團非常Q彈的蛋白質,但《章魚的內心世界》(The Soul of an Octopus)這本書告訴我們,章魚具備心智與靈性,足以媲美大象。為了追捕或逃避其他動物,章魚有預測其他動物行為的想像力,具備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識。牠們聰明、偽裝術一流,有三顆心、九個腦,會玩樂高積木,可以輕易地破解層層關鎖、打開防止兒童意外開啟的塑膠瓶蓋,其「電子皮膚」比變色龍或任何LED廣告看板更能敏捷變幻色彩、融入地景,甚至內建一款名為「浮雲」(看起來像烏雲飄過地面的光影)的動態皮層圖案,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動﹝實則不然﹞,根本是得道高僧的境界。

 

   也許正因為章魚這些神秘的特質,牠並不總是給人親善的印象,法國科幻小說祖師爺凡爾納(Jules Verne)在十九世紀末的《海底兩萬里》(Vingt mille lieues sous les mers)劇情中安插了一隻出了名的章魚大反派,眾人與章魚纏鬥的過程簡直像鄭成功砲打鶯歌怪鳥那般離奇。

 

總而言之,章魚顯然是可敬的對手。在現實生活裡,有能力在深夜海中以肉眼發現章魚,且不依賴現代釣具便能獵捕到章魚的漁人﹝通常是深諳水性的島嶼居民﹞,絕對是海裡來去的大內高手。澎湖人提著漁燈「照海」﹝在潮間帶捕獵﹞、蘭嶼人持鐵勾以自由潛水的方式夜潛捕章魚,我常聽人說這些故事聽得目眩神迷,彷彿聽的是海底版武俠小說。

 

   希臘小島上經常可以見到衣服般隨意晾曬在繩索上的章魚乾,但是希臘人捕獵章魚的傳統手法,我是在《鳥、野獸與親戚》(Birds, Beasts and Relatives)這本趣味盎然的書裡初次讀到──作者杜瑞爾(Gerald Durrell)兒時曾與希臘漁夫划著小船夜間出海,好不容易捕獲難纏的章魚,漁夫熟練地將章魚扯下魚叉,把「扭來扭去的梅杜莎頭」放在自己臉前,無視章魚觸手榕樹根般繞頸、吸盤拔罐般在皮膚上留下印子,悠哉地瞄準章魚身體中央,張口咬斷中樞神經。好緊張啊,一想到章魚像墨西哥摔角手面具那樣包覆著漁夫的頭顱,就能想像豪氣干雲的現場氣氛。

 

   說到這兒,聽說日本的老派公園時常出現章魚溜滑梯,尤其是大阪,因為大阪人愛吃章魚燒和章魚料理。真的嗎?真是令人燃燒的消息,是該研究一下如何找章魚滑溜一下了。

 

電影與書目:
《比海還深》
《章魚的內心世界》
《海底兩萬里》
《鳥、野獸與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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