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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我在《鄉間小路》的專欄聊馬,還有詩歌。

佩蒂‧史密斯在《只是孩子》自傳裡面有一則讓我印象深刻的小插曲,據說當年她窮到和室友三餐不繼,有一天把家裡所有的零錢都搜刮出來,想去買一個三明治,但卻發現三明治漲了10分錢,讓她臨櫃嘆息,此時當年知名的垮掉派詩人Allen Ginsberg竟然剛好在她身後,替她補足了那塊銅板,此後兩人成了莫逆之交。

希望哪天我也買三明治少了一塊銅板時,後面問我要不要幫忙的好心人是梁朝偉。﹝心﹞

這一期的《鄉間小路》主題是「森與溪」,裡面有許多篇有意思的山徑與踏查深度報導,相當喜歡跟著吳雲天走淡蘭古道,以及馬詠恩與古道與布農遷移史學者鄭安睎共返祖居地丹大﹝祖居地位於中央山脈深山,日治時期將布農族移居到淺山地帶﹞的故事。其中有一段寫馬詠恩翻山越嶺終於抵達祖居地──

「......看到前方出現人工堆砌的石板結構時,馬詠恩忍不住心中的悸動,丟下身體的疲憊往前狂奔,跪在石板的遺址前痛哭。

鄭安睎走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肩膀淡淡地說:『好了別哭了,這是養豬的。』原來是個豬圈。再往前,更大、更多的石板屋遺址散佈在整片人造山林木中,那才是真正的老家。」

喂!本來都快哭了,看到豬圈又笑出乃。

 

 

〈可愛的馬〉﹝原載於《鄉間小路》「文明野味」專欄2020年10月號﹞

/包子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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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與人談茶,聽聞今日茶界仍有「品茗時搭配茶食是否適當」的爭論,即使茶食已喫了個幾千年。

啊,先別推開桌上那杯邪妄的珍珠奶茶。維繫正統的純粹,不免要議論偏鋒的不妥,然而美食與美學的正統必有逆子,比如彩色攝影之於黑白攝影、電吉他之於民謠吉他,稀微的次文化有一天也可能成為主流的老古董。

以詩入歌的傳統和人喝茶的歷史一樣古老,然而當巴布‧狄倫拿到諾貝爾文學獎時,依然有人要倒抽一口氣,要問「是否適當」的問題。狄倫伯本人驟聞獲獎的消息,似乎也是「呃……」不知如何反應,他沉默了兩個禮拜,才在眾聲喧嘩中浮上來公開致意。

詩歌是文學嗎?為什麼不呢?這世間的詩與歌星月交輝,已經有銀河般的前例。代替狄倫伯出席諾貝爾典禮演唱的「龐克搖滾桂冠詩人」佩蒂‧史密斯﹝Patti Smith﹞不是第一個寫詩,再把詩唱成歌的人,但是她1975年初試啼聲的《群馬》﹝Horses﹞專輯一炮而紅,正因為人們視她為把詩唱進龐克搖滾的先鋒。起初,比起組樂團,佩蒂更想成為一名詩人;1971年的時候,她在紐約聖馬克教堂知名的「詩歌計畫」中朗誦自己寫的詩,為了想讓自己「看起來狠一點」,踏著蛇皮黑靴登台,央請一位電吉他手伴奏,戲劇性的詩歌表演獲得不錯迴響,這是催使她組團並成為「龐克教母」的引信。

佩蒂的回憶錄《只是孩子》﹝Just Kids﹞就像《群馬》橫空出世的前情提要,描繪了諸如此類成名前飢寒交迫但青春正盛的往事。「馬」的意象在這過程中有重要的象徵意義──在《群馬》封面上,她帥氣披上肩的黑色西裝外套別了一只銀馬別針;她因為讀了《瘋馬》傳記小說受到啟發並在膝蓋上刺青﹝註﹞;〈大地〉﹝Land﹞成了《群馬》專輯的主調,在她魔性的唱誦中,此曲萬馬奔騰、煙塵四起,狂野而攝人,至今仍是我私心感到最迷魅的「詩歌」。

〈大地〉同時示範了佩蒂擅長的重組技能──以自己的長詩為主軸,重現經典,織入豐富的文化指涉,對於嗜讀偵探小說的她來說,這是重新編碼的解謎遊戲,也是對前行者致敬的方式。

在臺灣,夏宇以詩入歌的精彩同樣有其標誌性,其首部詩集收錄的〈乘噴射機離去〉幾年後被陳珊妮唱成一首歌,並且成為陳珊妮首張專輯的名字。如同佩蒂的〈大地〉一曲,〈乘噴射機離去〉充滿反詰與偏鋒,歌中有馬、重現經典﹝詩名源自英文老歌〈Leaving on a Jet Plane〉﹞,以現代詩入歌,跳脫整齊與對稱,萬花筒般破裂重組的意象不受傳統曲式制約,歌詞先於歌曲,不被動服務曲調,聽起來反倒有種筋骨徹底舒展開來後所獲得的柔韌與新意,是我最喜歡的夏宇的歌。

馬世芳《耳朵借我》書中寫了一則〈目擊陳昇和伍佰的第一次〉,講他們翻唱台語老歌經典〈可愛的馬〉的過程。故事裡,詞曲能手陳昇和伍佰頭次一起進錄音室,伍佰才二十初頭,還綁著小馬尾,剛組China Blue,陳昇也不過三十初頭,本來伍佰精心設計了一款編曲,姍姍來遲的陳昇進錄音室不過五分鐘便推翻了他的預想,並且開始把大量高粱運輸到錄音室,把所有團員歌手都灌了好幾回合,演奏者因此鬆掉了頑強的「專業自覺」,表現得不負眾望。彼時,陳昇指示鋼琴手要「像一個一輩子都在當小學音樂老師的鋼琴神童那樣彈琴」,與伍佰進錄音室正式配唱時,又比手畫腳吩咐:「『手摸著心愛的馬唷/不覺珠淚滴』,一定要唱得手上感覺到馬屁股的毛纔行!」

〈可愛的馬〉最後被陳昇和伍佰唱成現代搖滾,歌裡的「咻蹦蹦咻咻蹦蹦」背景合音實在洗腦,此外還有個後遺症,聽完這上面這則故事,我每次聽到〈可愛的馬〉都會一直感覺自己的手在摸馬屁股的毛。雖然陳昇的指示都相當玄妙,但據說佩蒂‧史密斯邀請電吉他手陪自己上台唱詩時,只問了對方:「你能用電吉他表現一場車禍嗎?」看來,不管是詩人還是音樂家,沒有一點想像力還真的不行。

註:

瘋馬(Crazy Horse)是北美洲印第安人民族蘇族的酋長,以驍勇善戰聞名,他在馬的耳朵上紋了閃電的圖形,提醒自己在戰場上不可大意。當時很多人想與佩蒂簽約出唱片,瘋馬的故事啟發她不要得意忘形,也刺青自我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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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與音樂:

●《耳朵借我》/ 馬世芳

●《只是孩子》/ 佩蒂‧史密斯

●〈大地〉,《群馬》/ 佩蒂‧史密斯

●〈乘噴射機離去〉,《乘噴射機離去》/ 陳珊妮

●〈乘噴射機離去〉,《備忘錄》/ 夏宇

●〈可愛的馬〉,《愛你伍佰年》/ 伍佰&陳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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