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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於《鄉間小路》2020年12月號﹞
/包子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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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裡的麻雀變少了吧?其實自己也不太確定,好像在後陽台的遮雨棚上偶爾看到,但認真想起來,因為沒有正眼看過牠們,實在不能確定鳥的身分。在一個到處充斥著龐然巨物的都市景觀中,麻雀的存在感被稀釋得非常薄。
偶爾回到美濃,農村的生活因為清淡,麻雀的身影突然變得顯而易見,連啁啾都顯得特別脆亮。鄉間小路上方穿梭的電纜,經常停駐滿滿的麻雀,遠遠看像激昂的交響樂譜,牠們應該是在開會討論哪一塊田的自助餐比較好吃。
對農人來說,麻雀的存在感太強,逼不得已只好在田裡裝設一些機關,希望麻雀知難而退,比如,總統大選之後,印有候選人握拳微笑的競選旗幟就會被改插到稻田裡,化身為有嚇阻作用的稻草人,一點都不浪費。
看起來一副有理想有抱負的領袖樣子,好熱血哪,鏡頭一拉遠──什麼嘛,原來只是田裡的稻草人,做做樣子趕麻雀。這樣高度反差、讓人啞然失笑的運鏡手法,就是日本「無賴派」小說家太宰治最擅長的作風。
太宰治寫過一本故事集《御伽草紙》,把日本知名童話改編成無賴派的笑鬧風格,換言之,就是消滅所有偉大勵志性的元素,諧擬成他心目中更接近現實的樣子。他在書中一則〈剪舌雀〉故事前言裡自述寫作動機:「太過完美的強者,是不適合出現在故事裡的。……在我的《御伽草紙》裡出現的角色,沒有日本第一、第二或第三,沒有所謂『代表性的人物』。」透過搞笑的方式,戳破這個世界的偽善,與其讓所謂的英雄講一些疑點重重的成功故事,不如讓存在感幾乎為零的小人物來簡述人世間的無奈,這就是太宰治的目的。在〈剪舌雀〉裡的這番自白,成了他遺世名作《人間失格》的前奏。
挪用經典、諧擬這事並不難,幾乎是一種人性──小朋友最愛用諧音把嚴肅的事﹝比如國歌﹞改編成不正經的冷笑話;網路「迷因」春風吹又生,更說明了人性中惡搞的能力並不隨著年紀而銳減。過去,臺灣的歌廳秀更是諧擬工廠,比如廖峻、澎澎會把披頭四的名曲歌詞「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唱成閩南語「會癢,就用手扒」﹝ē tsiūnn, tō īng tshiú pê﹞。諧擬比較難的是笑中帶淚,有些二次創作帶給人歡樂的前提是你能讀得出那其中的悲涼。
臺灣詩人陳柏伶出版過一本戲擬論文格式的詩集《冰能》﹝「檳榔」諧音﹞,裡面充斥著令人噴笑的詩句,但是它之所以奇葩,在於它的笑點帶有攻擊的力量,比如其中一首詩名為〈雖小〉,內容只有四行:「麻雀雖小/也沒我小/因為我/超雖小」,讓人忍俊不禁。
談及臺灣的諧擬天王,不能不提及歌手施文彬與作詞人武雄。因緣巧合之下,他們在1988年合體,陸續推出娛樂性十足的「文跡奇武」系列專輯,起先是套用西洋流行歌曲﹝比如把麥可‧傑克森的〈Beat It〉唱成臺灣黑社會版〈誰是老大〉﹞,漸漸演變成挪用某些流行風格曲式,不變的是歌詞一律臺味十足,好笑並經常讓人覺得「那是沙小」,但仔細聽,歌裡有銳角也有敦厚,他們的社會關懷、對小人物的同理都埋藏了深情。
「文跡奇武」系列也出現過一首名為〈麻雀雖小〉﹝註一﹞的歌,曲調延伸自歌仔戲的樂句,歌詞很神秘:「遙遠的啦啦啦啦一個小島/像一根啦啦啦的香蕉/有人說那裡啦啦啦那麼小/切給別人剛剛好/……就這樣啦啦啦啦綁手綁腳,麻雀想飛卻飛不了……/只要是啦啦啦自我感覺良好,啦啦啦啦啦不重要/嘿!麻雀雖小,他五臟俱全,不怕啦啦啦啦啦拼命飛向前/嘿!麻雀雖小,他五內俱焚,不管啦啦啦啦啦滄海桑田。」據說那些「啦啦啦啦」是故意留給聽眾填空之用,大家可以懷抱著雖小的心情,玩一下這個填字遊戲。
鯨向海寫過詩句:「忍住不笑/就會出現莊嚴氣氛。」﹝註二﹞,在我眼中,無論《御伽草紙》或「文跡奇武」,各自莊嚴自在,即使某些人可能會誤以為作者只是高級酸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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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武雄在廣播中曾表示臺灣意象讓他想到「蹲著的麻雀」。
註二:〈莊嚴氣氛〉收錄於《大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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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與歌:
●《御伽草紙》、《人間失格》/太宰治
●〈雖小〉,《冰能》/陳柏伶
●〈麻雀雖小〉,《文跡奇武2:麻雀雖小》/施文彬、武雄
●〈莊嚴氣氛〉,《大雄》/鯨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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