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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於《鄉間小路》「文明野味」2021年二月號﹞
/包子逸

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的我非常迷戀閱讀野外探險叢林派的書籍,或許潛意識中已做好了隨時野放荒島的準備。我不確定荒島上會不會有浣熊,但《紅色羊齒草的故鄉》這本描述少年與獵犬合作追捕森林浣熊的青少年小說故事讓我愛不釋手,長大後,書中感性的橋段我記得的不多,卻對聰明浣熊的一項致命弱點印象深刻──牠們喜歡蒐集亮晶晶的東西,一旦拿到了便死不放手。獵人因此刻意在布置倒刺的樹洞裡置入閃亮物件,無法抗拒誘惑的浣熊其實只要放手就能逃脫陷阱,但牠們卻囿於執念,為了手中的寶物而斷送性命。
傳說中,與浣熊同樣對亮晶晶的東西執迷不悟的動物,最知名的包括烏鴉。嗓音像吞炭烏鴉﹝沒有貶意﹞的美國歌手Tom Waits特別喜歡烏鴉意象,經常把烏鴉寫進歌詞,有一首歌甚至就叫〈閃亮之物〉﹝Shiny Things﹞,大唱烏鴉放進巢裡的都是最閃亮的東西。幾年前在日本熱銷的《都市裡的動物行為學:烏鴉的教科書》在台灣發行時,特意讓封面插圖中的烏鴉捧著亮閃閃燙銀的書,但仔細讀了這本趣味橫生的鳥類行為報導書之後,就會發現關於烏鴉也愛bling bling的傳言可能只是誤會。雖然烏鴉與浣熊同樣是許多文明城鎮中翻食垃圾的箇中高手,烏鴉似乎沒有浣熊的特殊怪癖,在日本逛園藝相關大賣場,還能找到故意設計成發亮物的防鴉產品﹝不幸嚇阻功效有限﹞,東京都主導的防鴉策略中,顯然也不包括以發亮之物誘捕烏鴉;此外,在烏鴉學家的觀察中,都市裡的烏鴉雖然築巢的原料無奇不有﹝包括假睫毛或鐵絲衣架﹞,但並不特別鍾情於閃亮之物,或者說,牠們是一種適應力極其強大的生物,萬物皆可拾、萬物皆可拋,更關心如何在都市的狹縫中生存下去。
烏鴉的叫聲在日本都會區是一種日常,也大幅度適應了人類生活,因此在日本文學中經常現身並不讓人意外。正因為烏鴉對日本人來說有如此鮮明的形象,松本大洋的漫畫《惡童當街》﹝以及2006年精彩的動畫改編電影﹞之中,烏鴉在鬼魅般的身影為這部經典成功帶來了無與倫比的戲劇張力。《惡童當街》以兩名具有飛簷走壁能力的流浪孤兒小白與小黑為主角,描述老城區寶町被黑暗勢力吞噬,漸漸冷酷無情、一切以利益為導向的過程,以及人性於善惡之間的掙扎。烏鴉是不被體制收編的「惡童」之精神象徵,卻是這座城市不能不面對的強大現實──身為都市裡的慣竊、邊緣人,隱居在晦暗的拾荒角落,遊走於邊界,視道德於無物,也經常站上人類所不能及的制高點。
《惡童當街》雖然場景設定於都市,卻援引了豐富的動物意象,包括烏鴉、貓、鼠、蛇、魚、黃鼠狼等,廢墟與新市鎮、文明與野性、背叛與純愛,並非對立的兩極,而是互為掩映的光與暗,為這部作品創造了深沉的想像空間。
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早期的《最後來的是烏鴉》的動物意象之豐富與《惡童當街》並駕齊驅,這本短篇小說集收錄了1945到1948年之間在報刊上發表的短篇小說,多半是不賣弄劇情亦無強大道德勸說意圖的寫實小品,比如〈最後來的是烏鴉〉,描述戰時一名德國士兵與一名槍法奇準的義大利少年相遇,對峙過程中,德國兵漸漸著迷於對方槍法,最後來了隻烏鴉,他見敵人遲遲不打落這隻活箭靶,忍不住起身「提醒」,於是就像不知道放下執念的浣熊一樣,送了小命。
自然生態與人類戰爭雖然看似隸屬不同維度,《最後來的是烏鴉》卻將它們毫不作態地交融在一起──自然界的殘酷遊戲與文明社會中的鬥爭多有呼應,然而卡爾維諾寫得如此輕巧,相較於卡爾維諾後期敘事實驗風格的名作《看不見的城市》或《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我更著迷於《最後來的是烏鴉》文字意象的韻味,以及卡爾維諾在戰火煙硝之中,仍保持清明的眼睛。
歌曲、影視與文學:
●《紅色羊齒草的故鄉》/Wilson Rawls
●〈Shiny Things〉,《Orphans》/Tom Waits
●《都市裡的動物行為學:烏鴉的教科書》/松原始
●《惡童當街》﹝漫畫﹞/松本大洋
●《惡童當街》﹝電影﹞/Michael Arias
●《最後來的是烏鴉》/伊塔羅‧卡爾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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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裡的動物行為學:烏鴉的教科書》(圖片提供/貓頭鷹出版社)、《最後來的是烏鴉》(圖片提供/時報出版)、《惡童當街》(松本大洋/大塊文化).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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