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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於《鄉間小路》「文明野味」專欄2021年3月號﹞
/包子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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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一趟美濃,往往能拿回福袋般巨量的蔬果,放在冷藏櫃裡可以分批吃上兩週。挑菜時,偶爾會撞見一些來自南方的偷渡客,比如自冰箱的冬眠中安然甦醒過來的迷你蝸牛──大概是誤以為春天來了,小生物忽而從菜葉的皺褶深處爬了出來,濕潤地施施而行,緩慢伸出觸角,像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說:「天啊,這幾天寒流還真強。」
此時,不事農作的小孩往往對意外的訪客感到異常友好,蝸牛看起來真可愛,想要私藏為寵物。不過,如果負責種菜的阿嬤恰好聽到,便會露出「你有事嗎?這可是菜園敵軍」的表情以及試圖捏爆敵軍的手勢。
同樣的生物在人類的眼中,可能有南轅北轍的形象,食物也是。如果讀過《芭樂人類學家》書中人類學家的閒聊,或能簡單領會到人類建構日常生活的社會與文化意義的方式,類似拍賣會賦予畫作價值的過程,有脈絡可循,可是「整件事情並不單純」。〈人類學家的餐桌〉一文便提過有趣的問題:「[為什麼蝸牛肉]被放進人造的、六個圓洞的陶瓷製蝸牛盤,和上西洋香菜、蒜泥、奶油,放進烤箱烤個六分鐘,擺在桌上叫做「法國美食』,一盤可以賣三、五百元;但是我在田野裡吃的龍葵野菜蝸牛湯卻很難被一般人接受?」
文化學者已經絞盡腦汁試圖解釋,人類的自相矛盾牽涉到千絲萬縷的歷史與社會文化背景,有時候還牽涉到道德難題──《為什麼狗是寵物?豬是食物?》正是一本讓人坐立難安的暢銷書,或多或少可以解釋我長久以來的疑問:何以有些人聲稱熱愛動物,腳上卻踏著皮革製的鞋子?有些人好論公平正義之事,卻待人涼薄?這本書提出了解釋,但拋出了更多問題,而它的解釋聽起來更像是在說明,人類才是最奇怪的動物,不要忘記人類的獸性。
此書的結語是:「新的人類與動物科學所揭露的是,我們對待動物的態度、行為,以及生活中與動物──那些我們愛的、恨的,以及被我們吃掉的──的互動關係,也同樣比我們想像的更為複雜。」假使這段話讀起來太頭痛,有人希望以輕鬆的方式來理解同樣的議題,我覺得閱讀輕快的漫畫《銀之匙》及小說《蝸牛食堂》也有類似的功效。
講述北海道農場生活的《銀之匙》雖然讀起來讓人捧腹,但確實討論到了農場作為現代文明產物的各種掙扎,包括把人類最好的朋友送上屠宰場。帶有魔幻元素的《蝸牛食堂》幾乎勵志,一無所有的孩子回到家鄉,打造了一間療育人心的私廚食堂,後來改編的電影同樣充滿了童真般無邪的調調,但是,把萬般寵愛的寵物豬煮成了大餐吃掉?這個橋段讓人不知所措,甚至怵目驚心,話雖如此似乎也沒有人為了這件事而靜坐抗議,議論其政治不正確。
影史中以美食療育人心的作品不知凡幾,帶有濃厚宗教色彩的丹麥經典《芭比的盛宴》﹝Babette’s Feast﹞甚至有化干戈為玉帛的魔力,劇中的丹麥村民原本對廚房裡出現的詭異法國食材﹝比如海龜﹞戒慎恐懼,甚至哭著表示那是惡魔的考驗,然而當他們吃下頂級法式美食之後,竟然放下了彼此無聊的齟齬,眾人和樂融融。了解貪食是罪,對食物與人物帶有偏見,轉身卻擁抱口腹之慾所帶來龐大得足以泯恩仇的幸福感,這是什麼樣的人性呢?
《莊子》講過一則「蠻觸相爭」的故事,大意是蠻國、觸國兩小邦分佔蝸牛兩角,兩國軍隊經常在交界處﹝也就是蝸牛頭皮上﹞征戰,每每死傷數萬,後世用來形容爭端細小而無謂。人世與人性種種,彷彿都濃縮在這微觀又宏觀的殺戮故事裡。
曾經在五月時回美濃,不巧碰到雨季,雨勢時而滂沱如洪,時而柔細如霧。落雨時,許多蝸牛爬上門外走廊,我指出來給阿嬤看,對蝸牛沒好氣的阿嬤二話不說以掃堂腿將蝸牛給飛踢到曬穀場,氣勢如虹。
我替沒有被踢飛的蝸牛一隻拍了兩支短片,音樂放得不同,蝸牛的心情看起來好像就有所不同。在雨露中滑行那種緩慢,讓蝸牛看起來像背的是一整顆星球。
影視與書籍:
《芭樂人類學》/郭佩宜主編
《為什麼狗是寵物?豬是食物?》/Hal Herzog
《銀之匙》/荒川弘
《蝸牛食堂》/小川系
《芭比的盛宴》/Gabriel Ax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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